新华社记者肖世尧、树文、王浩明

欣德马什球场，这个昔日中国女足亚洲杯夺冠福地，没有奇迹发生。1日，中国女足1:6不敌英格兰队，无缘2023女足世界杯小组出线。当终场哨声吹响，中国队主教练水庆霞偷偷抹去眼角的泪水。赛后，球迷们《歌唱祖国》的歌声经久不息。阿德莱德清冷的冬夜，被一种深深的无力感笼罩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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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英格兰队绝对的实力优势下，在竞技体育规律面前，再多的奔跑、再坚定的决心，最终都化为一声叹息。王霜赛后哽咽发问：“我敢说我们比欧洲那些球员都要练得苦，要付出得多，为什么我们始终拿不到想要的成绩？”

与王霜恰恰相反，获得全场最佳的英格兰队球员劳伦·詹姆斯说：“比赛和我小时候在街上踢球一样，我们在充分享受足球的乐趣。”

这是值得所有中国足球从业者深思的问题。练得苦，不意味着练得好。有了拼搏精神，不代表能取胜。逆水行舟，不进则退。我们或许也在因为苦练而变得更好，只是世界女足格局早已“换了人间”。

水庆霞说：“希望能通过世界杯为中国女足找到正确的路。”其实失利本身并不可怕，真正可怕的是失利没有带来应有的警醒和改进。中国足球总是在反思，但还是继续陷入“失利-折腾-再失利”的循环。因此我们更要反思，只有抛开所有情绪，去“睁眼看世界”，理清现状，找准症结，中国女足才会有真正的未来。

降维打击，意志难以弥补实力差距

纵观整届世界杯，中国队的姑娘们不可谓不努力。水庆霞和她的球队始终将帅一心、三军用命，无论是跟欧洲劲旅丹麦队鏖战至最后时刻，还是克服10人作战的困局击败海地队，都展现了中国女足永不放弃的“铿锵玫瑰”精神。

但现场看中国队与欧洲球队的两场比赛，尤其是对阵英格兰队时，能明显感到中国球员总要慢半拍。如水庆霞所说，欧洲球员一场比赛高强度跑、冲刺跑一般在700米以上，一些好的队员能达到1000多米，而我们的队员平均只有300米。

这样如同降维打击的实力差距，已经很难用意志品质去填补。我们的队员也在很努力地防守，却总是差了一步。当对手临场变阵343加强前场逼抢力度，我们甚至很难抬起头来传球。英格兰队主教练威格曼直言：“我们控制了比赛，中国队找不到应对方式。”

过去对阵欧洲强队，中国队虽然身体和速度吃亏，往往还能凭借团队配合优势与对手周旋。本届世界杯三场比赛，中国队总共1073次传球，818次成功，传球成功率76%。英格兰队共计2030次传球，1804次成功，成功率高达89%。不管你是否接受，中国女足的技战术水平已全面落后于世界一流强队。

当然，数字有时也会骗人。如果有心比较一下老对手日本队4:0大胜西班牙队以及中英之战的比赛数据，你会发现，中国队和日本队在传球数、控球率和射门数等关键数据上基本一致。同为东亚球队，同样对阵欧洲强敌，甚至比赛数据也相差不大，为何结果却天差地别？

“中国球员的主要问题，是在场上阅读比赛能力不足。”日本女足原主帅、上海女足主教练高仓麻子说。

当欧洲女足快速崛起已成事实，在追求“更快更高”的同时，我们的队员们或许还需要学会如何扬长避短，去更聪明地比赛。

贫瘠土壤，怎能开出长久之花

国家队是金字塔尖。中国女足目前面临的困境，不单纯是国家队本身，更是中国足球乃至社会层面的深层次问题。

训练质量，甚至可能比训练时长更重要。阅读比赛能力的培养，更不是一朝一夕之功。有中国女足队员告诉记者：“我们从小训练，教练为了成绩，每天练从A点跑到B点，而不是让你思考。很多习惯都是从小养成的，小时候练得有问题，长大后很难改过来。”

王霜说：“希望国内教练员能真正地去培养会踢球的孩子，这样她们未来在代表国家队的比赛中不至于这么狼狈。”

中国究竟有多少女足注册球员，究竟有多少女孩在踢球？

据了解，北美地区注册女足球员近250万，欧洲注册女足球员突破200万，而中国足协注册女足球员约为1.5万人。

华南师范大学体育科学学院教授李培介绍，全国青少年校园足球“满天星”训练营中选拔的有潜力队员不足万人，长期开展女足的中学不足百所。

没有足够的基数做支撑，职业联赛自然是无水之萍。哪怕是武汉车谷江大女足这样的冠军球队，主场比赛观众不过数百人。而女子英超在2022年场均观众人数已经超过5000人，西甲巴塞罗那女足更是在同年创下单场91553人观赛的世界纪录。

联赛的质量在很大程度上决定着国家队的水平。是因为我们投入不够吗？国际足联2021年公布的《全球女足联赛调研报告》显示，中国女超联赛俱乐部的年平均运营成本排在全球第一位，接近200万美元（约合1432万元人民币）。

多位业内人士表示，目前女超联赛体系不够完善，赛程经常变化，这既不利于观众进场观赛，也不利于球员提高。联赛质量不高，国家队球员缺少高水平比赛，因此国家队在大赛前往往倾向于选择长期集训。长期集训，又会进一步影响联赛日程安排，拉低联赛质量。长此以往，恶性循环。“现在一年联赛真正有质量的比赛不超过10场。”

有人感慨，中国女足曾凭借先发优势，在世界范围内取得了一定成绩。如今欧洲开始重视女足，根植于其深厚的足球底蕴和成熟的培养体系，发展起来事半功倍。而中国足球本身是一块相对贫瘠的土壤，生长出来的花容易昙花一现。

重回一流，需要几代人的努力

无论是怎样的土壤，足球发展都有同样的客观规律。高仓麻子建议：“中国想要发展女足，需要立足于发展青训、培养优秀的青训教练员，完善联赛体系。中国的很多小球员条件都很好。要制定一个10年、20年的目标，扎实地一步步从技战术上下功夫，那么梦想就不再只是梦想。”

其实规律本身并不难掌握，很多话题早已是老生常谈。只是中国足球总是太着急，一旦输球就有人喊着从头再来，忙着朝令夕改。越是追求“跨越式”发展，越无法得到“跨越式”结果。

中国足球不缺乏《中国足球改革发展总体方案》那种决策智慧和政策引领，缺乏的是坚定执行的毅力与决心。

大家都在谈论留洋，也都看到了张琳艳等小将通过参加海外高水平联赛取得的进步。但很少有人注意，也有不少女足队员因为在海外难以适应，缺少训练和比赛，技战术水平反而下降。未来安排球员去留洋，去什么球队，怎么踢，怎么在海外保持状态，都需要更加科学的管理和引导。只有这样，才能让水庆霞口中的“双刃剑”真正长期稳定地帮助中国球员成长。九层之台，起于垒土。中国女足的复兴，需要从一个又一个细节做起。

当然，审视中国女足不能只见阴影不见阳光。近一年来，重夺亚洲杯冠军的中国女足更多地走到聚光灯下，1家女足全面战略共建伙伴和16家合作伙伴带来的每年上亿元的赞助资金，是中国女足未来发展的重要支持。

有着光荣传统的中国女足，也从不缺少希望的种子。扎根青训23年的青岛市女足青训教练赵小燕就发现，近年来愿意踢球的女孩在逐渐增多。“20年前踢球的女孩太少了，组个队非常难。现在球队招女孩容易多了，选材面也在慢慢变广。”

“当然追赶的路是很长的，也需要很多改变。各支亚洲球队都在追赶欧洲，中国女足有这么多年的发展底蕴，在亚洲球队中是有优势的。”江苏女足主教练陈婉婷说。

“我们的队员在攻防转换、平衡、身体对抗和个人能力等方面都要重视、提高。我们这代人要努力，希望能尽快缩小差距。我们做好这一代人的事，下一代人做更重要的事。”水庆霞说。中国女足想要重回世界一流，需要的是几代人的努力。

期待有一天，中国的“王霜们”不再“狼狈”，不再困惑，不再囿于胜负，也能在训练和比赛中充分享受足球的乐趣。有越来越多的中国女孩，能够不受阻碍地选择足球运动来锻炼身体，从中寻找到自身热爱。

当这一天到来时，“铿锵玫瑰”必将耀眼绽放。（参与记者：郝亚琳、岳东兴、岳冉冉、韦骅、牛梦彤、高萌、许东远）（肖世尧 树文 王浩明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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